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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血糊(中)
文/葛宁贵
桐柏山下葛家村,四五百户人家,家家户户烧的都是柴禾,鲜柴是不能烧火的,得是风干了的被狂风刮断或大雪压断的倒木,枯树。葛家村人上山只带一把柴刀,一个装食物的小布袋,到近新昌的三角坑,里台湾,及靠天台的大达智、赤岩坑远山拾柴。柴担,短柱及柴绳均在山上物色。村里有规定:远山的木荷,松树及杉树是禁止砍伐的,因此村人上山总会在深山冷岙里砍倒一些杂树灌木,待些日子,上去便当干柴担下。邻村近山的鸡冠岗、落山蛇、鲫鱼浪等山都封山育林,因此,自明清开始便有了村护林员“望山人”。望山人大血糊是小血糊廿七的爹,也是方圆有名的猎人,独自一人扼守桐柏山口阿弥岭。也被村人称为“长脚”的大血糊情绪极不稳定,暴躁易怒,看人总露着一副敌视的表情。不但上山偷树偷柴的人怕他,连山上的野猪,山羊、角麂、野兔,山鸡都怕他。当然,小血糊及山上的三条猎狗除外。“接格姆”“卵啊”是大血糊的口头禅,与人交谈总会点缀着这两个词。若在后面再加两字,吐出“接格姆个匹!”那便是吵架打架的前奏了。图片
与父亲像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廿七,不但承袭了大血糊的身高体形,还承袭了他的口头禅,即便父子对话,有时也会相互吐出这两句。宁海西乡习惯把山上盖的看护山林棚舍叫“望山厂”,大血糊住的望山厂为三间石筑瓦房,一间卧室,一间灶房,当中间为敞开式。屋外还有几石稻田,几亩旱地,几个人的口粮自给自足还有余。大血糊横人直道理,向国家交余粮也还积极,每年也会向大队交足额的公粮。在“打办”丢了一只眼睛的廿七也来到阿弥岭“望山厂”,石屋的小门都敞开着。到了灶间,看到大血糊在二眼灶头上忙碌着,正在烧煮昨晚打着的一只角麂。便随手将一条“雄狮”牌香烟抛给他,坐在灶堂上添起火来。“廿七,百鸟岩有一只大野猪,接格姆年年来地里糟蹋庄稼,我揢了三年都没揢牢”。“爹,还有你揢勿牢的畜牲?”“比溪坑里的泥鳅还滑,野猪套,野猪夹都用过。也丧过铳,那晚明明看到打着了,等跑过去,接格姆!地上只有几滴血。”“卵啊!介煞噶。我们两爷还斗不过它?夜里便去。”图片
晚饭时,大血糊从大镬里舀起一大甑角麂肉。不停地往廿七碗里搛,一反终日阴沉着的脸,笑着、看着廿七大口大口吃肉。还在桌边吸了三盅老烟,给三只猎狗喂了三碗肉,才开始动筷,并用手直接搲起最后一只角麂腿狂啃。傍晚,大山一片寂静,积雪覆盖了山道,三条猎狗跑得奇快,带着廿七父子,来到野猪经常出没的百鸟岩下。在一大片野藤梨棚下,终发现了行踪不定野猪的窠。两爷便伏在六七米远的柴丛中,不一会灌木丛中哗啦晃动,三只猎狗呲开嘴巴,咆哮着,分三路包抄过去,但见一只硕大粗壮、鬃毛高竖的长嘴巴畜牲惊慌窜出。廿七的心简直跳到嗓子眼了,对着野猪前腿腹部位置放了一铳,野猪应声倒地。廿七撒开双脚上前,却被大血糊一把薅住,厉声叫着:“快装火药、沙珠!补枪。”自己一个箭步冲到野猪边上。那畜牲竟突然翻身,四蹄腾空,避开大血糊向廿七方向袭来。便见老血糊一个翻身骑在猪背上,用小刀猛刺,并用一只手拉着野猪一只耳朵,将野猪的进攻方向转向悬崖,三只猎狗尖叫着咬住野猪后腿。还没等廿七装好弹药,一人一猪三犬全部掉下山崖。待廿七到了崖下,看到父亲头上咕噜噜地冒着血,肚皮也咕噜噜地冒着血,便忙脱掉单裤,用二只裤管往大血糊后腰背一扎,又脱下上衣缚在他头上,赤着屁股背着便跑。“廿七……个只畜牲……成精了,日后不能动它……不能找它,记着了……记着了。”一路上大血糊在廿七背上一直重重复复说着这几句话。到了山厂,放下一身血糊的父亲,廿七发现他直挺挺硬邦邦,已经没有呼吸了。图片
葬了大血糊,廿七三天没咽过一粒饭,流过一滴泪,也没说过一句话。三天后,在村口树林中荷塘边,总会响起沉闷的土铳响声,及掉在地上的鸬鹚、老鸹、沙锥、白头翁、麻雀的尸体。村人遇见廿七,打个招呼,他也不理不睬毫无表情,有时竟直瞪瞪地盯着别人,露出想杀人的样子。好在大家知根见底,也就见怪不怪了。日后与廿七对头碰,尽量避开,以便碍着他眼,讨他人嫌,或者咧嘴一笑,安常处顺,也不再打招呼了,全避讳他了。过了正月十四,廿七便继承父亲成了大血糊,成了猎人,成了望山人。廿七打开望山厂的房门,屋里弥漫着一股草粪味,一张小床蜷缩在一个墙角边,满屋墙上挂着山兔的皮毛。便和衣倒在床上,一直到傍晚才起来。“卵样个畜牲,甭做缩头乌龟,有本事滚出来擞,小爷等着你呢!”差不多一个月的整晚,大血糊廿七带着尖刀扛着长铳,并向枪管里加填了一长铁条,用纸团堵住钢管口。手提一盏加长的五节头电筒,漫山遍野狂嚎。腔也哑了,也不知换了多少节电池,其间也打了几只小野猪,唯独没见着那只会装死的大野猪踪影。一天,住磨石仓的猎户告诉他,这几天清晨总有大野猪到访,一有动静,便撒脚跑个无影无踪,成精了。“接格姆个畜牲!改睏醒头出门了。”半夜大血糊便到磨石仓埋伏,果然,天刚发白,那只庞大的畜牲出现了。大血糊待它走近有效射程,对着腹部心脏处开了一枪,可也只击中肚皮及后腿。 电光火石间,大血糊与三只猎狗均冲到野猪面前,野猪也不躲避,竟直直向人前冲来。大血糊一个转身骑在背上,一手抓住耳朵,一手用尖刀猛戳肚皮。足足緾斗了三刻钟,大血糊一直在野猪背上没下来,最终气喘吁吁的大血糊才将畜牲制伏。 大血糊用刀把它的喉管割断后,便与磨石仓猎户一起抬着下山,一路上大血糊的裤档下一直在滴着鲜血,被野猪背蹭伤了。图片
转过倒落洪,两人看到梢场附近红旗招展,人山人海,梁皇溪水库开始筑坝了。梢场成了水库指挥部,挡住大血糊去路的是指挥部的一个年轻干部,说要没收野猪,让造水库的群众改善一下伙食。大血糊也不说话,放下土铳,抽出一细铁棒,捅了捅枪管,从牛角管里倒出黑火药,用一小漏斗灌入,又用铁棒插入枪管填实,从羊皮袋里倒出铁砂子,在板机上装上火石片。抬起长铳火枪抵在那干部的胸前:“接格姆个匹!卵样个,你们动一下看看!”一下子梢场便围了一圈看热闹的人群,大家都知道廿七横着呢,不好惹,也不敢上前劝阻。这时,从人群中走出一矮小妇女,一把推开廿七,站在两人中间,说:“廿七,祭拜老爹用一只猪头便好了。那有全猪上山的。”并夺下土铳,拿掉火石片,慢慢将板机复原。然后,帮着大血糊将猪头割下。大家也认出是村里的年轻寡妇内家,大血糊的邻居。有好事者抬着野猪上称了,去了头也有480斤。在梢场烧水退猪毛时,远处葬着老大血糊的黄蛇坦,响起三声沉闷的土铳声。三次枪声的间隔的确也有点长。图片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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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简介
葛宁贵
葛宁贵,1963年出生,大专文化,宁海县作家协会会员,宁海县徐霞客研究会会员。图片
□编辑:海燕文化
□审核:娄开宇/朱宗建/丁小雅
□图片:葛宁贵□题词:储吉旺先生
□LOGO\题图\尾签设计:野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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